2024年4月14日23:39:11 父亲的故事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的老父亲已经是秉烛残年,他的生命犹如一支燃烧殆尽的蜡烛,烛火在风中摇曳,随时都可能驾鹤西去。当生命进入了倒计时阶段,就会有着无数的画面在脑中盘旋,人生进入了走马灯,回忆像潮水般一股脑涌入心头,在这里我打算把他的生平,以及这么多年的片段记录下来,聊表哀思。
体弱的幼年
老爸的幼年可以说是相当的痛苦,因为差一点就没了,他出生的那个年代是一个物资匮乏,医疗水平普遍比较低的年代。那会奶奶背着他到处寻医问药,能够治疗他的病,大多数人劝她放弃,只有奶奶知道,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孩子是多么的不容易,爷爷在当时是当地的教师,他也夸下海口说:“只要能治病,钱都不是问题,我的工资是教育局发的,要是没有医疗费,可以去教育局预支。”正是有着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最后奶奶经人介绍,找到了一个医生,随后爸爸的头上开始结痂,据说是脑膜炎,整个头都是脓水,在当时的孩子不幸得了这个病,基本上都会被放弃治疗的,那个年代的孩子就像田地里的番薯,要多少有多少。也很难得遇到如此尽职尽责的父母会不惜代价去给他治病。上天有好生之德,也许是天意,爸爸活了下来,头部开始恢复,但是小的时候由于人比较木讷,时常被人欺负,在学校给同学欺负,在家则是被爷爷奶奶赶着去干活,要是偷懒或者不听话也少不了一顿揍吧。而我眼中的爸爸是个严重偏科的人,数学0分,语文可以考100分的人,数学需要逻辑能力,语文则需要表达理解能力。我不知道以前的试卷是不是和我上学的时候一样,但我自认为这点却是遗传到了他的天赋,我的逻辑能力十分差,但是作文却自认为还可以。这些事情出自爷爷奶奶的口述,我常想倘若以前的爷爷奶奶没能尽力拯救这个孩子,也许就没有我,没有我弟,后续的事情自然无法继续,人生真是偶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某些境遇之下,也是必然。
家庭里的“暴君”
现在称之为“家暴”,在以前那个年代却是“棍棒之下出孝子”,爷爷是信奉这一套的人,从而让我感觉“家暴”是一种世袭制的产物,倘若对孩子无从管教,则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让他们处于恐惧之中,利用人类最基础的恐惧来认可他们的思想,小时候我被爸爸揍过,但也是由于年纪小,不懂事,干了一些让他感到无从下手的事情,至少我认为现在的我,在想到最合适的解决办法之前,揍一顿则是防止下次再犯的最简单的方式了。但我记忆中最清晰的一次,则是和弟弟在玩闹,我一脚把出租屋的厕所门踢坏了,当时的房子是三四家人合租的,家里的情况过得比较清贫,这种事让辛苦工作了一天的爸爸有些恼,老子在外辛苦工作,你们却在这里嬉戏打闹,还把房东的厕所门搞坏了,老妈和老爸商量着要用什么方式来修门的时候,老爸拿起了棍子,我们两人都被揍了,挨了一顿记忆深刻的打。站在老爸的角度去想,打完一时可以让自己没那么生气,二来有了深刻认识,以后也绝不再犯这种错误了。但我没想到的是,后面房东过来收租的时候,老爸老妈讲了要赔偿这个门的时候,他却没有要求赔偿,大概也觉得我们过得比较清苦吧。我印象中弟弟是挨揍得最多的人,也许是因为弟弟比较顽皮,我记得有一次因为数学题的事情,弟弟给爸爸扇了一巴掌,那一巴掌扇的很大声,这让睡在客厅的我感到恐惧,这种感觉很像“杀鸡儆猴”,作为幼年时期的我,很害怕自己也会被这样打,数学啊,背九九乘法表,爸爸的乘法表和书本上的不一样,书本上的是一个阶梯状的,而爸爸的乘法表是一整张表,本来1x9=9,他还要在后面来一个9x1=9。小时候不理解为什么要把这种本来就靠逻辑演算的东西再复杂化死记硬背,后来知道了,原来这也反映了以前他的学习方式,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让我们也学会死记硬背。那晚弟弟被打的原因是数学题里面的算式,打竖式的时候,把被除数和除数调换了位置,显然这是小学的数学,也从侧面证明了弟弟上课的时候可能分心了,竖式能成立,只是小学的数学没有这种竖式,被除数除以除数,在初中的数学里可以在后面加小数点补齐0,进行除法运算,但爸爸却选择一个耳光来惩罚他,说他算错了。可是最明智的做法难道不是应该教他把竖式补齐小数点,即使弟弟再听不进去,也能够学习到一个新的知识点。现在我只能说,爸爸确实是恨铁不成钢,我当时也才读5年级,并不知道被除数可以比除数大这种竖式怎么打。小时候想不通的事情很多,可是长大了也开始慢慢想通了,关于“家暴”,永远没有对错,只要动手了,这都是最坏的解决方案,因为最多的是害怕,并没有对这种手段感到信服,顶多也是屈打成招,口服心不服罢了。所以我从小立志不要让自己成为爸爸这样的人,不能成为一个“暴君”,凡是尽可能的去心平气和解决问题,而如今,当看到爸爸现在的样子,我真希望他还能再动手打我一次。
怯懦的丈夫
爸爸的怯懦表现有时让我感觉窝囊,甚至有些过分无能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怯懦了起来,也许是为了维护这个“家”。可我记得他也曾“刚”过,“硬”过,以前住在城区的时候,楼上有一户很讨人厌的邻居,就是那种平时喜欢制造噪音的邻居,家里还邀请一堆的烂人打麻将,麻将掉在地上的声音,高跟鞋走在地面上的敲击声,还有搓麻将的那种碰撞声,声声入耳,每一声都牵动着他的神经,于是他患上了焦虑症,长期的睡眠不足,加上原先的脑袋旧伤复发,他也曾暴力的上门去敲门,和他们讲道理,甚至那晚报警的时候,再打报警电话之前,也好声好气和那家人协商,希望他们能好自为之,停止制造噪音,老妈说他傻,为什么不直接报警,警察说了只要超过十二点还在搓麻将,就可以报警,理由是扰民。但是好像对于厚脸皮的邻居而言,一味地忍让还有这种讲道理,并没有多大作用,于是后面老爸开始抓狂,上去一顿输出,当时邻居的女主人拿了一把菜刀,老爸也放下狠话,你若是不砍下来,你就是xx养的。但她并没有砍,而是默认了自己就是xx养的。可能都想把事情闹大才会解决,警察也是一通和稀泥,每次报警上门来的警察都说:“都是邻里邻舍,街坊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远亲不如近邻,不要搞得那么严重”。有时候想了想,如果老爸能再刚一点,用一把铁锤,锤烂他们那些该死的麻将桌,谁来拦着锤谁,这件事闹得整个小区都知道了,闹得派出所的民警都胆战心惊的时候,也许会有另一种结局,因为我们每次报警都是有记录的,这件事情也确实找过物业,居委会调解,但对无赖讲道理,无疑是和太监讨论上青楼一样,毫无意义。后来,我刚下完班,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他们楼上还在打着麻将,想着一家人的这种屈辱,让我十分气恼,匆匆冲上楼,狠狠地砸门,这几下把我手掌砸的生疼,一个彪形大汉出来,他想打我,我也放出豪言:“你若打了我就把我打死,否则我可以弄你不得安生,就算进了监狱,出来之后我也搞你,你比我年纪大,你敢动一下手试试”。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只是在当时,我记得老妈也冲了上来,拉开了我。我想起了《唐雎不辱使命》里面说的:“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我应该早点站出来的,而不是让老爸长期的忍受这种失眠困扰。而另一件事则是从老妈的角度来诉说他的怯懦,老家的土地确权,爸爸像一个大善人一样,把自己的田地“让”了出去,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这件事情很让人感到匪夷所思,我甚至无法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村里人那种心态,就是“烂田无人耕,一耕就有人争”。很久没有人耕的荒地,也在确权的时候有了自己的归属,老爸不争也不抢,明确是自己的田地,他“无私”的让了出去。也许是争不过别人,也许是糊涂的分不清楚那些是自己的田地了。我不能用一般人来理解他,毕竟坎坷的命运并不打算放过老爸。
医院的常客
记忆中爸爸的整个中年时间,大部分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以前是因为失眠在第二人民医院服用精神类药物,在当时其实还有双向情感障碍,这种心理疾病也许是脑部变化引起的,0几年的时候,某一天老妈发现老爸喝水的时候嘴巴歪了,随后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中风,中风早期就是脸部神经不受控制,后来不知道是吃药调理好了还是怎么的,脸部神经恢复了。倘若这个时候爸爸能够坚持每天运动的话,也许后面的结果就会不一样,可是这种设想却需要追溯到很多年以前了,似乎无法改变,如同命运本就如此,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老爸那种偏执的性格,是听不进去劝的。接下来时间线也许会很乱,但是我会把每一次因病住院都写出来。
脑梗导致右腿行动不便,犹如一个瘸子一样走路会拖着走,这在当时已经是非常严重的脑梗了。身体出现了这种信号,这边的医院建议是做手术,诊断出颈椎神经压迫,而广州那边的外科医生建议是做腰椎手术,于是听了医生建议的,把腰椎植入了支架,但是腿的毛病并没有改善,当时大家都以为是腰椎的神经压迫到了,才会导致右腿的行动不便。腰椎间盘突出的手术,大概也是因为疼痛折磨,让他坐立难安,加上医院的建议,那就做吧。中间的一次手术是意外,出了车祸,当时爸爸在工地做保安,想去看看弟弟的房子装修的情况,提一点没有意义的建议或者意见,由于当时马路的隔离带尚未完工,他并没有走斑马线,一辆车没看到,撞了,这一次车祸导致他的肩胛骨弹出,医生给他做了钢索固定的手术,这一次是无妄之灾,在当时腿脚不便的情况仍要坐车去看看弟弟的房子装修的怎么样,而且也不和我们说一下,肇事司机很惊慌,也很无奈,按理来说这种横穿马路的行为应该是行人的责任比较大吧。但是马路上的隔离带也没有完善,让这个“行动不便的行人”,撞上了。当时这个肇事司机认了,走的保险赔偿,其中还几次的来医院探望。我记得那会我们公司正在搞团建,接到了弟弟打来的电话,我也瞬间懵逼的,开着车往医院赶,走到半路的时候,弟弟却让我回去,说并无大碍。我认为的“大碍”,也许是还有活着,我刚准备去医院,又折返回去,同事们都急切地问我,我也只好说的云里雾里。团建结束后我到了医院,看到病床上的爸爸,他还说着车祸的事情,似乎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但我却说他不应该这样,有人行天桥为什么要横穿马路,那个地方有一个城轨站,肇事车主很冤枉,先是从太阳猛烈的路面,忽然到了阴暗的城轨站下面,有一个视觉的盲区,你这样也是很幸运了;他也没有和我争论,反而说起了别的事情。我知道有的时候和他说话,会因为彼此的三观而导致互相不理解。正如他想着少走几步路,却遇上突如其来的车祸一样,很多的意外原本可以避免,但在遇到教训前,人总是相信自己不会是那一个“倒霉蛋”。
后来的手术则是比较大的一个外科手术,颅内引流到腹腔,植入了一根管,那一次手术是在广州做的,起因是老爸的脑部积水,需要开颅,也就是在头上开一个孔,埋入一根管,一直到肚子里。术前术后的差别很大,术前的爸爸头很大,我也曾带他去看过中医,开了一些药,好像没有什么效果,做完手术之后明显感觉到头变小了,那根管突出在头上,能摸得出来,看起来有一种恐怖的感觉,此时我并不知道,他还能再短短几年时间衰老的如此夸张,头上的白发和他实际年龄严重不符,悲从中来,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的衰老,好像这一切都变了,翻看了几年前的照片,那会的模样判若两人,是命运,这一切我只能归咎于命运的残酷。
不容乐观的近况
有句话叫做“久病床前无孝子”,大概率是形容那种罹患阿尔兹海默症的人,这种病在如今医学发达的年代里,尚无任何有效的治疗方法,只能看着最亲的人忘了你,忘了自己,到最后演变成一个陌生的人,他们发病晚期时,身体机能急速退化,生活无法自理,就连咀嚼都需要人提醒,大小便完全无法自行解决,爷爷也是因为这个病走了的。我不确定自己能否给他“尽孝”,而我在得知老爸身患阿尔兹海默症的时候,也是因为他无法自理大小便,我带他去了精神病医院,经过医生的诊断,可以确定是有痴呆,双向情感障碍等,我非常疑惑,难道脑部疾病可以引发那么多的“并发症”,脑萎缩、脑梗、脑萎缩、精神病……
近况,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老爸想的是什么,最近一次是清明节去了弟弟家里吃饭,看望了他,依旧还是一样,身体消瘦的肋骨清晰可见,吃的很多,却还是身形消瘦,颧骨突出,头上的那根引流管依旧清晰可见,我不愿相信这位被疾病折磨了那么久的人是我爸。更不敢继续往下想了,那种吊着一条命的感觉,由内心最深处的地方逐渐蔓延开来,后来听弟弟说,他可能快要…… 吃饭是趴在床上吃的,你有时间就多来看看他吧,这才几天,清明节过后。我记得那天喝了很多,和爸爸喝着啤酒,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喝醉的我甚至有一种错觉,他还可以多撑几年,他还…… 他像一个笼中鸟,在房间里,大小便失禁,恶臭熏天的房间,被污秽沾染的床,还有给他照料日常的老妈。我和弟弟能做的已经微不足道了,也就是过节,陪他喝酒,吃上一些好吃的,吃好喝好,在临走前,尽可能的满足这个称为父亲,爸爸的可怜人。养育之恩无以回报,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忽然想明白了以前的那些事,也许他不是一个很懂教育的父亲;但我身上流淌的血,还有他创造了我。
父亲的循环
如今的我也是一位父亲,一个孩子的爸爸,我不知道会和他经历怎么样的人生,可是未来的不确定性让人有着无限的遐想空间,我想当一个好父亲,不按以前自己经历过的方式去处理生活中的琐事,我不知自己是否能当好这个角色,甚至从一开始这个小生命的降生我都是不知所措的,我害怕自己无法胜任这个新的角色,我害怕自己会重演那些不合适的过去,我的孩子很闹腾,嗷嗷的哭的时候也会心烦意乱,乖的时候也让人满心欢喜,尤其是他一副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总是能够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什么是责任,我想以前我的爸爸看到我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他也曾为了我这么踌躇过,迷茫过,无奈过,人生的循环正在进行中……我的很多地方实在是太像我爸爸了,有时候我不想寄托于宿命论,更加不相信这种无聊的命运。可是命运又何曾放过任何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呢?过去的那些事历历在目,甚至让人不禁潸然泪下,爸爸给病魔折腾的这些年,我像个无能为力的蝼蚁,半点忙都帮不上,现在回忆过去,通篇下来记载的东西不多,但他始终教育我们要老实做人,不能做奸恶小人,更不能占人便宜,是非观念在他的眼里是那么的明朗,可平时口渴连一瓶水都舍不得买的爸爸,却把省下来的钱献给了医院,换来短暂的续命,还有全世界最贵的床。作为一个父亲,我不能再沿用以前的那种三观来延续我的儿子,新的循环也许伴随着阵痛,但也只有脱胎才能换骨。
写在最后
我感恩父亲给了我的生命,让我见得这多姿多彩的世界,丰富了我的眼界;感恩他在当时窘迫的环境里将我抚养成人,相比于他沉重的爱,我能回报的也许非常单薄;感恩他让我成为一个三观正常的人,虽然他并没有“大智慧”,但也没有让我们用“小聪明”去祸害别人;感恩父爱如山,伟大的他也渺小如沙,在时代的洪流中给我们撑起一个四口之家;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甚至有着懒惰,固执的人,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做到了应尽的责任,我叹息命运的不公,为什么要让如此平凡且老实的人经受如此多的病痛,为什么要让我们承受“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为什么要让他经历那么多的不平等,为什么不能让我早些想明白这些事,人呐……“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过去的林林总总,细节之处尽是他作为一个父亲能融入的角色,能做到的,把好的都给了我们,自己却总是委屈着,也许,这种付出不求回报的代价,就像春天的小草,如何报答得了这无私的阳光呢。
最后编辑时间为: April 15th , 2024 at 02:4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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