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自传

2024年5月28日 15:34 爸爸,一路走好

家父生于1967年05月17日,于2024年05月27日晚10点45分与世长辞,享年57岁光景。我与弟弟二人为他穿上寿衣,咽气前料理好遗容,送他最后一程。

2024年5月26日-惊心动魄的抢救

这一天和往常一样,爸爸卧床在弟弟家里,家里的妈妈照顾他,也是这一天发现了非常不对劲的事情,他的脸开始变得很黑,呼吸变得非常急促,喘着大气,妈妈打电话叫来我们两到房间里,一起把他抬进厕所洗澡,自从卧床之后,一直以来妈妈没法一人给他洗澡,都是用毛巾沾水擦身体,身上的褥疮散发着阵阵难以近身的腐臭,如果不是还有一口气在,这就是尸臭味,一种渗入骨髓的味道,让人冷不丁的反胃作呕。洗完澡之后,发现爸爸喘着大气,两眼泛白,这种情况下,属于十万火急了,于是立马招呼120急救车过来,大概过了15分钟,弟弟跟着急救车前往医院,而我开车在后面跟着救护车,进了急救室之后,医生咔咔一顿开单,简单询问了几个基础的问题之后,就开始一顿操作,心电图做了半个小时才有结果,结果不容乐观,找血管抽血也找了大概20分钟,无奈之下把管插在了胸口旁边,随着血液检测结果的一次次出来,医生的额头流出了豆大的汗珠,一开始的义正言辞也变得有些忐忑,情况非常紧急,他不停在电脑上开着单子,我手里的单子拿过去缴费窗口交了两次,药水一通开,扩张血管的药物和压制镇静的药物一同开,接着便是各种听不懂的指标……直到抢救到了中间阶段,医生要求必须到ICU病房进行插管等治疗。还叫了ICU病房的某个主任过来一起商量,他询问我们两的意思,是否可以接受到ICU继续治疗?金钱可以给爸爸续命,但这种意义上的“续命”,在脑梗和脑白质三度的情况下,是否太没尊严了些,病程发展的很快,在许多药物注入的情况下,医生已经开始慌了,爸爸的生命正式进入了倒计时。后续交的钱,也逐步让医生签字退费。生命的时长远远比不上生命的质量,倘若ICU里插管,靠着机器维持着一口气,对于我们这种家庭而言,不仅仅是来自金钱的负担,更多的是一种失去的体面。放弃时,经过了非常激烈的思想斗争,为此我不想为自己做任何的辩解,但这么多年以来,爸爸的存在感一直不温不火,可是我仍能感受到,父爱如山。

2024年5月27日-归途

从医院回到弟弟的家里,我们开始收拾爸爸在这边居住的衣物,即刻启程回老家,这一次是要送爸爸回去,他的故乡,亦是归途。弟弟和妈妈先行,爸爸整个人躺在后排,随后我和弟媳孩子,以及我的家眷们一起坐我的车回去。这种情况,我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却什么也做不了,无能为力的感觉真是让人痛苦,尤其是眼睁睁的看着奄奄一息的生父,直挺挺的躺在大厅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他的身体器官只有肺部和心脏正在坚持着,保持着一口微弱的气息,回到老家已经是凌晨六点,天空中泛起了鱼肚白,一丝晨光照在大地上,生活的气息依旧,公鸡的打鸣声划破黎明前的黑暗,从昨晚十点到凌晨六点,一口气没歇。不知疲倦的赶往老家,在我们这边讲究的是一个落叶归根,人走了也要在老家走,这样才不会成为孤魂野鬼。我不知自己是怎么睡下的,或许一直没睡,时间到了中午,我们两便默契的起床了,一同去镇上买了一套寿衣,附带纸钱,香烛等……询问店主还缺啥,黑雨伞,还有寿衣怎么穿……问的人有些伤感,我不知道自己是没休息好,还是因为无法接受这一切,身体有些颤抖,见到了白天的刺眼阳光,竟有些眼花了。兄弟两相顾无言,各自做着准备,忽然弟弟接到了妈妈的电话,电话里面传出“咳咳咳,呼呼呼~吭哧吭哧”这种让人内心揪着一下的声音,仿佛一口气喘不上就要咽气的声音。匆匆买齐了所需要的东西后,马不停蹄的回到家里,回去后依旧还是直挺挺躺在病榻上的爸爸,只是呼吸变成了由嘴呼吸,我摸着他的手,那是一种永生难忘的冰冷,脸上微微有些体温,双眼流下了浑浊的泪滴,他似乎还在等待。四肢冰冷完全不亚于冰箱拿出来的冻肉,只是刹那间让你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现实,无法接受这是现实世界,那种强大的割裂感让内心久久不能释怀。病痛得折磨让爸爸体型消瘦的厉害,我翻到了相册里面四月份拍的视频,那会的脸上还有些肉,虽然消瘦,但也不至于像现在的模样,回忆起凌晨弟弟把他从医院抱出来的时候,体重大概只有40公斤吧,真正的皮包着骨,胸口的肋骨清晰可见,腹腔形成一个内凹,脸上的肉也不见了,可是妈妈照顾期间也是每天一大碗的麦片粥,早期可以吃饭也是这么一大碗饭,后来吞咽的越来越辛苦了,改吃稀一点的食物。身体的吸收功能似乎也是无法控制的走向衰亡,喂进肚子里的食物不见吸收。我们就这样在大厅里默默地等待着死神,实在困得受不了了就喝大量的浓茶,这辈子错过了太多陪伴,这一次我不想错过。实在困得受不了,也就在大厅的沙发上眯一会,但是急促的喘息声,还有时不时传出来大口呼气声,总是能把我从困意里拉回来,恍惚间甚至觉得他只是累了,睡一觉也许就起来说“嘉兴,我肚子饿了。”这种剧烈的反差,不停地来回折磨着本就脆弱的神经,我分不清那一部分是恍惚,那一部分是现实。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了晚上十点,随着烟灰缸里的烟屁股插的满满的,空调也开的低,冷风袭来,一阵哆嗦后,我听到喘息声由强变弱,爸爸的眼睛已经完全没有了光,只有肚子还有点微弱的温度,四肢以及头上都是冰冷的。四十五分后,爸爸吐出最后一口气,再也没了呼吸~
我立马跪倒在病塌前,喊着:“爸爸,你别等了,安心的走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值得你等了,我们一家人都在你身边”。一边用手压着他的眼皮让他瞑目,另一边止不住的哭泣,这一刻我没有忍住,爸爸也终于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弟弟点燃了香烛,我和他则一起去准备寿衣,为他穿上这辈子只穿一次的衣服。穿好寿衣,戴上寿帽,一切做完,我们两一直守着他,一边烧着纸钱,和他说着生前那些往事,也许是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也许是烟熏了眼睛,这种揪心的痛苦变得如影随形,这晚上我深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离死别。小时候他为我穿了多少次衣服,换来老了,我给他穿衣服,给生活不能自理的他穿成人尿包,给他调整身体姿态穿衣服,他自从病倒了之后就一直沉默寡言,似乎说什么都会被怼,似乎做什么都不被认可。像是一个容易闯祸的孩子,多灾多难坎坷的一生,临走都那么痛苦的坚持了那么久,也许是抢救时医生注射的强效续命药,也许是他还有心愿未了,但我看到自己的血亲在这种痛苦中的大口喘息,那每一声急促的呼吸又不像是一把刀子挖着我的心头肉,那些余生往事,回忆起来犹如昨。
自断气开始,香烛不能断,纸钱也不能断,据说是为了给阴差的买路钱,而香烛则是为了让他明白自己该起身走了,去另一个世界报到了,后半夜我有已经非常困倦,但却睡不着,盘腿坐在地上和爸爸一直说着以前的事情,这一刻只有我们两父子了,关于他的生前价值观,以及活着的时候发生过的许多事情,纸钱一张张的烧,生前省下的钱都交给了医院,病痛折磨得这些年,每一次都是惊心动魄的抢救,记不清多少次从鬼门关抢人了,而这一次终究还是没能回天。还有好多好多没来得及实现的愿望,您一直想抱抱孙子孙女,却一直躺在床上……

2024年5月28日-翌日

凌晨五六点,也是一阵恍惚,我似乎看到爸爸直直的站在我面前,他还是年轻时那个模样,他在跟我做最后的告别。这一别是永远,这一别是今生不再相见,这一别便是永恒。带着遗憾,难舍,还有未尽的孝,就这么匆匆地走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父爱像是一汪死水,没有波涛汹涌的热烈,却能在恰当时刻给予纠正,他会传承上一辈的教导方式,虽然不值得推崇,却也是他能做到的最直接的方式,总是在成长的关键节点给予正确的引导,三观的过于正确,一直让人感到严肃。现如今阴阳两隔,我已成家立业,育一子,也在经历陪伴孩子成长,那些未曾探索过得前路,对于我而言也是充满未知,应该是每一个父亲在年轻的时候,都会历经相同,最后也将和自己的孩子告别。
殡仪馆的运尸车于九点左右到家门口,我撑着黑伞,跟着他们抬走了爸爸的遗体,这一刻的平淡似乎酝酿已久,爸爸的遗体味道有点大,加之原先褥疮的溃烂,除了其他地方之外,散发着阵阵腐朽的味道。人走后是否都要经历如此的尴尬,人类生命终止了之后,体内的许多细胞开始分解,由肠道开始往外分解,若不是寿衣包裹着,大厅的空调开着,也许这个过程会更快,微生物可不会因为他是我的父亲而给我多余的时间。

2024年5月30日-出殡

出殡这个时间也是村里的某个负责任的领导(主办人)找的风水先生看的,当天的时间安排,亲属那些属相、年龄需要回避的,都已经做了交代,怀着沉重的心情,最终还是来到了殡仪馆,弟弟提前买的金瓮也抬上车,爸爸的遗体在88号冷冻柜里,县城的殡仪馆条件确实很一般,出殡当天有许多送葬的人,现场是乱作一团,其他送别的,花圈队伍,扛着遗像走的,还有许多排着队家属告别的,人生唯一公平的事就是大家都会死,这么一个过程几乎没有人能够逃脱,现场的气氛十分沉重严肃,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面如死灰,如同天空的乌云一样,黑压压的气氛让人透不过气来,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主办人拿着麻布孝布分发给了家里人,女的披麻,男的戴孝。还有妈妈娘家人准备的纸钱,香烛,一切都安排的很好,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推进着。原本主办人要预约一个告别厅来做家属告别仪式的,会准备一些花圈,以及隆重的仪式,不巧的是这天因为两个告别厅都被约满了,没有空位,也遵循我们两兄弟的意思,在走廊里匆匆举办,从88号冰柜拖出来,入殓到棺材里面,整个过程都由搬尸工操作,我们兄弟两杵在边上,心里百感交集。
告别会仪式基本上很简单,家属和亲友们过来瞻仰遗容的时候,我们两家四口人朝他们下跪,此刻看到爸爸最后的遗容,泪眼婆娑,再多的坚强也比不上这具冷冰冰的遗体,它无声的诉说着自己的归宿,姑丈难以置信这具瘦如楛柴的遗体是我的爸爸,一度怀疑我们弄错了,上一个月见他身上还是比较壮硕的,怎么那么短时间竟瘦成这副模样。我也不不愿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看到上个月的视频,明明是一个瘦弱的人,怎么这个月就瘦成了一具佝偻的模样,回看以前拍的视频发现,一个健康的人,给病痛折磨之下,短短一个月可以把肌肉与脂肪消耗殆尽,所以很不明白那些人口中说的要暴瘦,暴瘦意味着需要暴病。有些谶语还是不要乱说的好,每个人的命运也许一开始就是注定好的,什么时候会遇到什么事情,这些如同编辑好的剧本,每一个念头,每一个想法,都是在诸多的无序中走向有序。简单地进行了家属告别仪式,我们就开始给他送进焚化炉,当时排在第三个,前面还有两个正在排着队,棺材里装着的父亲,等待着烈火焚烧,根据前面的时间计算,大概是32分钟左右一个,接着是殡仪馆的人员会把烧好的骨灰倒在外面的方形斗里,由家属进行筛选,把用来入殓的棺材气钉用磁铁吸出来,接着就是头骨,放在最上面,看着别人捡,我们也做好准备,当爸爸的棺材进入焚化炉那一刻,我们就去车里把金瓮抬下来,挑着的担子也是经过削尖两头,包上红纸,意味着后代出类拔尖。有些人的骨灰很多,块头大,烧不化的感觉一样,可以清楚看到关节位置,还有些人出炉的骨灰呈现红色,弟弟在我耳边嘀咕,这会不会是癌症走掉的人,做了化疗放疗之后,骨头都变色了,这种问题我不好回答,象征性的点点头。从车里拿出爸爸的金瓮,将一把香点燃,用金瓮盖子压着,放进金瓮里,此步骤为暖瓮,别人都这么干,我们也跟着做。过了几十分钟,爸爸的骨灰出来了,一号炉的家属……我们看着这些灰,心里面的悲痛已经稍稍缓和,正如人一出生的时候,三五斤重,最后离开这个世界,也是三五斤重。生命的循环在医院接生床与焚化炉之间来回往复,人若有来世,我希望爸爸下辈子不要像这辈子这般省吃俭用,出生在一个健康富裕的家庭里,不需要在为生活去疲于奔命了。我们兄弟两开始往金瓮里装入骨灰,先将大块的取出,放在上面,从这堆灰可以看出爸爸生前的那些经历,甚至意外的见到那四颗钉在腰椎的钛合金钉子,焚化炉的温度显然无法焚化这钉子,我本想拿走留个念想,最后也只好作罢,这个东西不要带走,正如我对爸爸的想念一样,埋在心间即可。如果还放不下过去,他怎么能一路走好,临终前,我清晰的记得他大口喘气时的模样,那种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奄奄一息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很痛苦。也许在某一年的某一天夜晚,这种痛苦会忽然袭来,让人心碎。

2024-5-30-寄觔

先命丁未,选择农历四月二十三甲午日午时三刻即是北京时间十二点十五分或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寄勉以西片的庚兼酉或酉兼庚大利。
同日的中午十二点十五分,我们兄弟二人把装着爸爸骨灰的金瓮挑上了山上提前挖好的位置上,点燃香烛,烧纸,做最后的告别,致辞,葬礼的所有流程,基本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把他生前穿过的衣服,用过的东西,焚烧给他,据说这样的话,他在下面就不会没有衣服,没有东西用。寄觔的位置也是提前挖好的坑,刚好可以容纳一个金瓮的位置,生来光溜溜的来,走后是一坛灰,葬于天地间,和这山,这乡土共存,寄觔与后续的下葬不一样,暂时把金瓮放在山间,待年后择一良辰吉日取出,再将金瓮移入纪念亭里。那把黑伞留在寄觔的旁边,这一方乡土,还有花草树丛依旧生生不息。

2024-06-14 写在最后

爸爸的离开像一个没醒的噩梦,他生前的存在感很低,低到我们不会主动找他,低到他总能忘记吃药,想起要吃药的时候,把三几天的药一起吃了,血糖像是坐过山车一样,一会高一会低,加上脑梗严重的影响了身体的器官正常运作,我不知道他最后离开前是否痛苦,也不知道当时他的想法是什么,也许还是不愿离开,正如他总是把家人给他买的高价香烟放起来,放到发霉了也不舍得抽,正如我们给他收拾焚烧衣服的时候,发现了以前生前给他买的衣服都不舍得穿一样。他还有好多的福尚未享受,就这样草草了事,留给我们一生的遗憾,穷苦的基因似乎刻在他的DNA里,他总觉得自己不配穿那么好的衣服,用那么好的东西,抽那么好的烟。可是他以前也总把最好的留给我们兄弟两,舍不得吃说是留给我们吃,我们正在长身体。无私地父爱是不是可以掩盖他这种近乎病态的节约,在陈词滥调中,他是个伟大无私的父亲,但在我眼里,他非常不自爱,年轻的时候疲于奔命,挣得碎银几两,最后都如数给了医院,最贵的床是病床,最贵的诊疗是MRI,一次就要上千块,这还只是诊疗费,最后一次诊断结果上面写的都是一些陈年老疾,现代医学很先进,可是无法治疗阿尔兹海默症,脑白质三度,脑梗偏瘫,二型糖尿病,双相情感障碍,也无法治疗他的“心病”。
焚烧他的遗物,找到了以前用过的手机,没穿几次的衣服,上面的折痕清晰可见,物若不为己用,岂不是也成了这件物的奴隶。舍不得,最终也落得个用不上。人生态度本应该在生前,该吃吃该喝喝,天塌不下来,为何要苦苦为难自己,也让家里在乎的人感到心凉。
一辈子很短,短的让活着的人留下遗憾接着走,珍惜当下,该如何便如何,他甚至临终前还抱憾离去,倘若在生前便把自己安排妥帖,离去之时也能坦然一点。
人活着,活在至亲的脑海里,在世之时,尚可联系,现代的通讯发达,电话也好,信息也罢,都是在这种交集中维系着情感,而人走后,也是活在至亲的生命力,当最后一个至亲走了,人也便彻底的走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就像树叶离开了树干,失去了生命力只能被大自然逐渐分解,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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